黎明,在一阵布谷鸟的叫声中醒来。
布谷鸟,这季节的精灵,这再熟悉不过的叫声,只记得,每年,一到麦子快要成熟的季节,它会准确无误地到来。
童年,一到麦收,便经常跟着大人在田间玩耍。烈日当空,一望无际的田野里,麦浪翻滚,勤劳的人们,头戴草帽,脖子上搭着一条羊肚子毛巾,挥汗如雨,头也不抬地抢收麦子。
那时候,每当听到布谷鸟的叫声在村子的上空飘荡,人们就开始为麦收而做准备了。首先是各种中小农具,譬如,叉耙扫帚扬场锨,镰刀、草帽、簸箕等等,一样不能少。然后开始收拾场院,场院是专门为麦收秋收而准备的一块空地。先把场院里的地面耙起来,让土松软了以后再均匀地撒上水,然后用牲口拉着一个大大的石磙,一圈圈地反复碾压,为了使其更加结实、坚硬无比。场院收拾得光滑洁净、一尘不染,只等着麦子进场了。
这种石磙是祖祖辈辈流传下来的一种原始的生产工具。在一代代刀耕火种的传承中,它已成为农业生产必不可少的一部分,它和石磨一样,不仅仅是一个时代的符号,更烙印着中华民族的智慧和汗水。至今,一想到它,就倍感亲切。
芒种时节来了,天气也越来越闷热,可村子里却像过年一样热闹起来,男女老少齐上阵。黎明是一天中最出活的时候,天空刚刚泛白,人们就开始牵着牲口,牲口拉着车,车上放着磨得锃新瓦亮的镰刀,拎着开水,一脸欢笑地纷纷奔向麦田。
每逢这个时候,母亲才舍得把春天仔细珍藏的一坛子咸鸡蛋拿出来,煮熟了给一家人吃,尤其是最辛苦的父亲。蔬菜还没有下来,一年到头经常吃的就是咸菜、玉米粥和窝窝头,母亲把那些老得没法吃还带着苦味的香椿叶子切碎了当咸菜。还有更好的,就是春节时,精心腌制的少得可怜的几片腊肉,这时候我们也能有幸尝到一口。把肥肥的肉抹在玉米饼子上,一点一点地吃,舔一下,满嘴的那个香啊!
看到大人们忙碌的身影,我也忍不住去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。只是手里的镰刀老是不听使唤,锋利的麦芒扎得我手上脸上胳膊上,到处都是一道道红血印子。最累人的就是一直弯着腰往前割,因此割不了一陇就坐在那里不动了,看着父母亲割完了再回头割我这一陇,后来母亲就叫我去捡拾麦穗。
因为割麦子这种活是最累人的了,哪里是小孩子家所能干得了的呢?看着父辈们辛勤地劳作,一面埋头割麦一面不停地用毛巾擦拭脸上的汗水,那个场景一直烙印在我的记忆中。风风雨雨走过了半生,至今回想起来,依然记忆犹新。
麦收季节又是多雨的季节,农人们最怕就是这个,如果遇到一场雨,眼看着到嘴的麦子要泡汤了,多么可惜!所以收割完要赶紧运到场院里,借着烈日炎炎的时候,把麦子用叉均匀地摊开,然后还要不断地翻场。翻场是个很累人的活,拿着一把木叉,来来回回一遍遍地挑动麦秸,而且越是太阳最毒的时候,越要不停地翻动。
待麦子晒得很干燥了,就可以开始轧场了。还是用牛拉着那个石磙,最好也是中午烈日当空的时候,这样麦粒轧的干净。在一遍遍的吆喝声中,麦子轧好了,我们便帮着去拉那个长刮板,把四周的麦粒都往中间堆放,一会儿功夫,就堆成了一座小山。接下来就是扬场了,把堆放在一起的麦粒,选个有风的时候,一锨一锨往空中扬起。
扬场也是个技术活,要迎风扬,用木锨将带麦壳麦芒的麦粒用力扬起,那些饱满的麦粒便如雨点般纷纷落下来,而那些麦糠和麦芒则随风飘到一边了。最后把收拾好的麦粒,还要在干净的场院里连续晒上两天,才能进仓,这下农人们才算放心。
忙碌的人们,昼夜不停地抢收抢种,地里、场院,田间小路上,到处是来来往往、匆匆忙忙的身影,一派热火朝天的丰收场景。这时候农家的心事,一头系着麦场,一头系着地里的播种。这是一年中最繁忙的季节,时间紧,任务重,既要保证麦子颗粒归仓,又要在抢收完麦子后,及时播种下一季的玉米,家里地里忙的团团转。在收获一季麦收的喜悦中,又要去播撒下一季的希望。
而今,我们早已远离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家乡,昔日的村庄也实现了收割耕种机械化。可是在这喧嚣的都市里终日忙碌的我们,好像缺失了什么。回眸之间,却忘了自己的根在哪里。
当空中又飘来布谷鸟的叫声,我知道,又是一年麦收的季节到了。布谷声声,牵出了一季麦香,也牵出了一段馨香的过往。 不忘初心,方得始终。无论身在何处,总有那么一个地方,是我们的根所在,情所依。那里,才是灵魂的原乡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