原野空旷,云层低垂,山脊被压得更低,绵延一片起伏的灰色。栖息在树枝上的雀、掉落铃铛的稻草人、停止觅食的蚂蚁,在铅似的穹隆下静默、安然。

山上,一位老人赶着羊群在树林里穿梭:古铜脸色,灰白胡茬,一杆旱烟闪现着不明不灭的火花。羊群不顾呵斥,自在觅食,在簇簇干草中寻着一点点惨淡的绿。

家在深山,这时节,满山遍野的长蒿和短针草在秋季枯萎,是极干燥的燃料。大人一遍遍给孩子念叨“不准玩火”,怕出什么意外。我已不是孩子,可母亲还是会讲这些戒条。

母亲在屋子里收拾农具,递给我装满油菜籽的木桶。按农历看,还没有到播种的日子,可母亲喜欢赶在日程之前行动,迫不及待地播种希望。地刚犁过不久,还没有平整,土块裸露,参差不齐,母亲用耙子把土块砸碎再碾平。

“这么干燥,种子能发芽吗?”“别担心,明天后天会下雨的,就趁落雨的利好。”

母亲在土地上耕耘了半个世纪,对这片土地的脾性烂熟于心,而我还是个新手。母亲仔细平整着土块,把地里的石子、玉米根、杂草一一择出来,扔进乱石堆里,自然而熟稔。

老人把吃饱的羊群往回赶,我站在田边防止羊群蹿进地里,羊群路过看着我,眼神澄澈,如初春的露水。老人过路时,和母亲聊着家常,而我已经忘记了他的名字。

待母亲平整好土地,我将油菜籽握在手中,慢慢撒在地里。干这个活儿需要技巧,种子覆盖要均匀、有间隙,不能太稀疏也不能太密实,如此,种子发芽后,才能互不影响地生长。

很久没有做这项劳作了,我从求学再到工作,长时间在外地,与土地的距离越来越远,好在自小形成的经验还在,动作很快熟练起来,跟上了母亲的节奏。

劳作时母亲问着我的工作情况、感情动向,一遍遍叮嘱我努力工作,踏实做事。

我默默听着,也许是微尘钻进眼角,眼睛禁不住湿润了。趁母亲还没有注意到,悄悄掩住情绪,说着让母亲放心的话语。

种完油菜,夜的阴暗悄然爬上山头,群山起伏,沐浴着最后的荣光,出落着最后的倔强。

果然,秋雨持续了三天。雨停后,和母亲去看油菜地,发现种子已经从地里探出头,抽出嫩芽,打量着这个新奇的世界。

被雨洗过的山林多了份精神气,散发着阵阵泥土的芬芳。秋天的原野经大雨浇灌后,不再是惨淡的灰色。不远处,老人乘兴赶着羊群,悠闲自在。

顺着小路散步,这条儿时走过的路变得平坦、宽阔,没有杂草牵绊。顺路经过几户长辈家,只是同龄的玩伴仍在外地为生活奔波,兴许不知道这里下了场秋雨。

行走中,感觉到脚下土地跳动的脉搏,如同我的心跳。是的,这片土地锻造了我的意志,给予了我勇气和力量,让我冲破神秘的樊篱,去解读世界。

眼前,一片黄叶被秋风卷起,自在舒展。风停了,它又重新散落在地上。它从树枝里钻出来,长成完美的形状,承受了无数次雨打风吹,依然朴实而静美。

从地上拾起树叶,装进口袋。我要带它去远方,陪伴我见识更大的世界。往回走的路上,看见母亲站在门前石坎上,远远看着我,就像儿时一样。

作者 gengduyw